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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第十五章 漫不经心的说话,将疑惑解开

    仪凤阁。

    画作悬于房中。

    赵徽柔左看右看,怎么也看不够,嘴角想压,怎么也压不住,娇憨地道:“仅凭此作,想得画待诏赞赏,怕是不成,我看顶多是供奉点评,不过当一位画学生,倒是绰绰有余了~”

    画师分为学正、待诏、艺学、祗侯、供奉五等,未获品阶者为画学生,待诏确实是很高的层次,非大家不可。

    事实上前唐时期,凡文词经学之士及医卜技术等专家,都可养于翰林院中,以待皇帝诏命应对,有画待诏、医待诏、棋待诏等等,李白就曾经待诏翰林。

    到了宋朝,待诏的范围进一步扩大,对手艺工匠也有此称呼,一般来说,以书院为首,画院其次,然后是琴院、棋院、玉院,最后是百工。

    但近来随着国朝的新鲜事物越来越多,尤其是官家也喜爱那些被不少老臣斥之为奇淫技巧的玩意后,百工的地位倒是凸显出来。

    狄知远上次去书艺局,其实寻的是百工,不过此刻欣赏着自己的作品,还是大为赞许的:“我倒是觉得,此画中有一缕少见的灵气,虽是信笔涂鸦,落笔却不假于绳尺,曲直方圆,皆有法度,来日不可限量啊!”

    “噗哧!”

    赵徽柔刮了刮嫩白的脸颊:“不害臊!不害臊!”

    正自欢喜,随着匆忙的脚步声入内,一位宫女来到身后,急声道:“翔鸾阁那边来人,又要传殿下过去……”

    赵徽柔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,狄知远也皱了皱眉头。

    翔鸾阁是张贵妃所居住的寝宫,张贵妃亦是皇长子的生母。

    这个年头的孩童夭折率极高,即便是皇家,都难免有孩子夭折,官家今年三十六岁,出生的孩子有十数位,但女多男少,又有两子夭折,至今存活的皇嗣只得两位。

    长子赵昉,今年十六岁,张贵妃所生;次子赵昕,今年五岁,苗昭仪所生。

    比起太宗真宗朝好些,但相比起子嗣众多的前朝皇室,依旧显得太少。

    当然狄知远并不清楚,历史上的仁宗生了三个儿子、十三个女儿,三個儿子全部没有超过三岁就夭折,女儿也大多短寿,唯一健康成长的福康公主又因宠幸过甚,性格骄纵,以致于婚姻失败,惨淡收场。

    历史上是孩子少,没有子嗣,现在孩子多了,又免不了夺嫡之争。

    因为两位皇子,都不是皇后郭氏所生,都非嫡子,其母争位,就显得尤为激烈了。

    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,总是最不安宁。

    狄知远来宫里和赵徽柔玩耍,都遇见过好几回翔鸾阁的刁难,借口五花八门,其他时期可见一斑。

    再加上今日苗昭仪不在,去了寺中祈福,他隐隐地有种不妙的感觉,沉声道:“我与你同去!”

    “你去了,便让前朝有了抨击狄相公的借口,那位恨不得如此呢……”

    赵徽柔摇了摇头,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掌:“无妨,我去去就回!”

    狄知远轻轻叹了口气,也知道自己身份敏感,确实是不能参与到这等争斗中的:“一切小心!”

    赵徽柔朝他笑了笑,迈步而出。

    待得出了阁中,小脸微仰,下颌与脖颈勾出上扬的角度,目不斜视,神情冷漠地走向了翔鸾阁的几个嬷嬷。

    狄知远目送她的背影,稍加沉吟,对着左右宫女道:“去问一下,张先生现在何处?”

    宫女躬了躬身,马上去打探。

    不多时,传回了消息,张茂则正在福宁殿内。

    “皇后……”

    狄知远念头一动。

    如今的皇后郭氏,仍旧是官家的第一位正妻皇后,夫妻关系并不和睦,但也没到废后的地步。

    现在的赵祯,毋须联合吕夷简,通过废除皇后奠定自己的威信,并且感念刘太后之恩,爱屋及乌,毕竟这位皇后是刘娥为她挑选的,如今也是那位大娘娘留在世间最直接的痕迹了。

    郭皇后早年善妒,仗着有刘娥的偏爱,阻止赵祯接近其他妃嫔,后来没了依仗,性情也渐渐发生变化,五年前生下一女,便将心血全部倾注到女儿身上,再不过问后宫纷纷扰扰。

    上次元旦大朝会,娘亲入宫拜见,言这位雍容华贵,有母仪天下之尊,狄知远清楚,娘亲骨子里骄傲得很,可不服什么人,能真心实意地作此评价,可见这位皇后不是管不了事,只是懒得理会罢了。

    既如此,倒是可以拜会一二。

    离了仪凤阁,狄知远并没有乱走,而是寻到一位熟悉的内侍,让他带路,朝着福宁殿的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还未到皇后所处的寝宫,就见青烟袅绕,诵经之声遥遥传至,一群僧人于殿前空地列坐。

    狄知远脚下放缓,低声问道:“这是?”

    内侍解释:“圣人请来了大相国寺的高僧,为诸位皇子、公主祈福呢!”

    狄知远微微点头,并不奇怪。

    半年前,京师发了一场疫病,当时颇为凶险,险些波及大内,幸得反应及时,采取了隔离病患的方式,才将疫病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。

    他在家中听说爹爹和道全叔谈论疫病的防治,知道是太医局的功劳,但许多人的认知还停留在从前。

    因此皇后请来了高僧,苗昭仪也去了开宝寺苦修,都为了自己的儿女积攒福德,希望能平平安安长大。

    到了殿前,狄知远同样作双手合十祈福状,内侍入了殿中禀告。

    半刻钟后,沉稳的脚步声传至,张茂则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张先生!”

    狄知远迎上,言简意赅地将之前仪凤阁的事情讲述了一遍。

    张茂则听到翔鸾阁将福康公主唤了过去,神色并无变化,只是声音放轻:“大皇子此前染疾,禁中有巫蛊之谣,张贵妃请官家下令搜捕惩治,以肃宫禁,官家未应,此后张贵妃便颇多惊疑……”

    狄知远面色郑重起来:“大皇子身体是否安康?为何外朝从未听闻此事?”

    张茂则眼中闪过赞许:“两府知晓,事关皇嗣,没有外传,大皇子的身体亦安康……”

    “安康么?有张贵妃那般生母,只怕是不得安生啊!”

    狄知远首先关心皇嗣安危,再问明外朝反应,表面上无可挑剔,但心中难免也有偏向。

    正常情况下,有嫡立嫡,无嫡立长,大皇子赵昉比起二皇子赵昕大了整整十岁,无疑优势巨大。

    可问题在于,这位大皇子从小体弱多病,即便有御医围着团团转,依旧常年缠绵于病榻,瘦骨伶仃,不是长寿之相,与虎头虎脑,活蹦乱跳的二皇子形成鲜明的对比。

    正因为如此,张贵妃才有极大的危机感,一力压制赵徽柔和赵昕的生母苗氏,再加上苗氏本身不欲与之争斗,如今还只是九嫔之首的昭仪。

    当然此举并不能化解张贵妃的敌意,反倒让她更加咄咄逼之,如果大皇子此前险些染上疫病,又传宫中有巫蛊之术诅咒,那么她第一个想到的,肯定是仪凤阁上下要害她的儿子。

    想到赵徽柔去往翔鸾阁,不知要受何等刁难,对于两位妃嫔的宠爱,官家确实也要更偏向于张贵妃多些,狄知远抿了抿嘴唇,却未争辩,只是默然。

    张茂则见他没有一味担忧激愤,微微一笑:“既来了,随我入内见圣人吧!”

    “是!”

    狄知远整了整衣衫,走入福宁殿中。

    历史上的郭氏,此时已经被阎文应父子害死了,还疑似遭到活埋,可谓凄惨,如今的郭皇后倒是眉宇安宁,神态雍容。

    待得狄知远上前行礼,还特意摆了摆手,命令左右掀起珠帘,打量过来:“早就听闻,你这孩子好性情,美仪度,善弈射,通书画,诗文翰墨颇佳,今日所见,果真不凡!”

    狄知远露出赧然之色:“圣人谬赞,爹爹常说我性情顽皮,不受管束哩!”

    他入宫穿的是童子攀花纹绫袍,之前的神态举止,完全不似童子,但此时此刻,倒真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童了,满是天真无邪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哈哈!孩子就该顽皮些,顽皮些好啊!”

    郭皇后年纪其实也不大,也就三十几许,心态倒是有些老成,就喜欢懂事的孩子,见了欢喜,招了招手。

    嬷嬷很快取来金锁玉坠,狄知远拜谢长辈之赐,言语乖巧懂事,没说几句,又逗得郭皇后露出欢颜。

    聊着聊着,这位皇后突然眨了眨眼睛,微微有些促狭地道:“我这后宫妇人,近来也知晓前朝狄相公,正提议废除‘尚主之家,倒降昭穆一等’的规定,以后公主下降要行舅姑礼,如寻常人家新妇那般侍奉舅姑呢!”

    狄知远再度露出赧然之色,这次是真的,因为这件事爹爹跟他说过。

    话说爹爹虽然威望无与伦比,但身为政事堂的相公,提出的大事,往往也有一群人的反对。

    异论相搅,正是国朝官家控制朝局的家传法宝,失控的话,难免发展成党争,拿捏得当,则会让政事不至于被一人掌控,出现一人堂的局面。

    毫无疑问,爹爹和官家之间就存在着这种默契。

    不过这回,关于公主与驸马的规制改革,群臣的观念倒是各不一致。

    以前支持爹爹的态度激烈,近来灭辽之声更是喧嚣尘上,但这群臣子对于废除这条规矩,颇有些异议,觉得公主千金之躯,可不是给驸马家做媳妇,如果事事如寻常夫妇,岂不是乱了上下尊卑?

    恰恰是保守一派的臣子,认为这项规矩早就该废除,天家帝女出嫁后,也要守寻常人家的伦理,不可仗着天子宠幸,坏了纲常。

    历史上,这条规矩后来确实废除了,恰恰是等到福康公主和驸马都尉李玮两败俱伤,凄惨收场,促使神宗下诏,改变了这条一定会引发夫妻矛盾的规矩。

    “官家有言,狄卿议国朝大事,向来无私心,然此番,他可是有私心的哦!”

    郭皇后说到这里,露出揶揄之色:“是不是如此啊?”

    狄知远小脸涨红。

    郭皇后笑道:“徽柔好福气,我只盼着幼悟长大,也能觅得如你这般的如意郎君,那便再好不过了!是了,她怎么没与你一起来?”

    狄知远脸上的红润褪去,有些泱泱地道:“公主与我本想一起来福宁殿请安,可翔鸾阁来人,将她唤去问话了……”

    郭皇后眉头微微一蹙:“苗昭仪呢?”

    张茂则在边上适时地道:“苗昭仪去了开宝寺苦修,为皇子皇女祈福。”

    “好!”

    郭皇后颔首称赞,脸上又明显露出不悦之色:“张贵妃这般为难一个孩子,却大为不该啊!”

    事实上,张贵妃是根本没有资格唤福康公主前去问话的,因为她既不是对方的嫡母“孃孃”,也不是生母“姐姐”,现在她这般呼来唤去的,无疑是仗着官家的宠爱,把自己当成后宫之主了。

    郭皇后当年与这位张美人就有过旧怨矛盾,现在听闻自是恼火。

    自己只是不管事了,却不是死了!

    所谓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,郭皇后心性确实有了极大的改变,但她原本可是脾气火爆,被妃嫔刺激后,直接出手教训,结果手没收住,给了仁宗一个大嘴巴子的人物。

    现在迎着一个孩子的注目,尤其这个孩子还是相公之子,得官家喜爱,未来与公主婚配的,郭皇后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,不然来日宫内宫外,还真会完全不把她当一回事了。

    看向左右仆婢,想到张氏一贯的骄横,恐怕这些婢子压不住对方,郭皇后唤道:“去将刘嬷嬷请来。”

    两刻钟后,一位面容富态,腿脚却有些不便的老妇人,方才入了殿中行礼:“拜见圣人。”

    郭皇后对这位嬷嬷态度很是尊重:“劳烦嬷嬷,往翔鸾阁一行,张贵妃身边多恃宠生娇的恶奴,你是宫中老人了,该训斥的训斥,该责罚的责罚,以肃宫禁!”

    左右仆婢听得都面色立变,唯有老妇人神色如常:“是。”

    狄知远心中喜悦,上前搀扶住这位嬷嬷。

    “不敢当!”

    老妇人起初还要拒让,郭皇后见了笑道:“刘嬷嬷是服侍刘太后的宫中老人了,受得起!”

    “劳烦狄少郎!”

    老妇人这才受了,往外走去。

    狄知远本来急着搭救青梅竹马,此时却陡然发现,这位不仅腿脚不便,手还时不时有节奏地抖一抖,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,待得出了福宁殿,赶忙问道:“晚辈失礼,请问嬷嬷,伱的手也是因为年岁大了而变得如此么?”

    老妇人摇了摇头,慢吞吞地道:“不瞒少郎君,老身早年曾被小人所害,中了毒,从那之后,手就不听使唤啦!”

    狄知远微微眯了眯眼睛:“原来如此……多谢嬷嬷,为我解惑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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